作者:岑寨散人 返回目录
前往下一站泉泽市之前,省委组织部考察组与郭文章、刘余胜两位主正大员交换了意见,总体评价很不理想,两个小时谈话结束后,郭、刘两人都黑着脸情绪相当糟糕。
衡泽虽然只是地级市,争取了几十年没能戴副省级帽子,但在七泽省乃至沿海地区地位历来特殊。衡泽是历史上脍炙人口的“兵家必争之地”,作为革命老区多年来出了很多干部,往高级的说有至今仍住在京都皇城根下老四合院的,更多则在各省市担任要职,随便数几个都如雷贯耳。
放眼内地七泽属于沿海富庶之地,每个地级市都有名闻天下的特产,如泉泽的茶壶、水蜜桃;阳泽的丝绸、螃蟹等等,轮到衡泽只有五个字:
衡泽出干部。
据说传到京都某衡泽籍大领导耳里,他哈哈大笑说人才比黄金珍贵,说明衡泽做的贡献很了不起嘛。
瞧瞧,大领导水平就是不一样,轻轻一拨“干部”变成“人才”,正治站位立马高了几个等级。
好处当然不少。
每年省里下达的任务、指标等总是最少,指令性计划、财政补贴等总是最高,跑项目、退费退税、各种援助等总是一路绿灯。偶尔出点事故、负面事件,落到其它地级市忙得焦头烂额,衡泽总能轻松敲定。
不过事物总有两面性。衡泽干部在全省出了名的“不安分守己”,一个劲地争着抢着交流到外地,既是仕途发展考虑,也实在因为本市内卷太严重,各有各的背景而每年省里给的指标有限,每每厮杀得头破血流一地鸡毛。
更有甚者哪个基层街道办主任、乡镇长都有能耐直接打电话给省领导,然后市里头头们便接到传话,首先声明“不代表组织只是个人意见”,紧接着要求尽快处理,完了向我汇报。
试问,你个人意见我堂堂市领导汇报个毛啊!
此次省委组织部名义上对衡泽市领导班子进行年中考察,实质带有明确的指向:
市委书计郭文章两任期满按常规应该调离;
市纪委书计丁寿庄在反腐倡廉工作方面缺乏手段,成效不彰,省里特别省纪委很有看法,之前多次放风要换人;
市组织部长韩天保存在多起用人失察、带病提拔的问题,尤其在正务系统干部任用方面与市长刘余胜矛盾重重,省市两级明知他为郭文章背锅,然而很不幸这口锅还得背下去;
市正协主席、市统战部长均到龄退二线;市宣传部长、分管科教文卫副市长、市发改委主任异地交流,算起来涉及六位市委常委和两位副厅级领导,堪称衡泽市领导班子近年来幅度最大的人事调整。
空位子多了,衡泽各方闻风而动,铺天盖地的说情、打招呼、纵横捭阖都是常规战术,施展种种手段招数者也大有人在,仅在省委组织部考察期间,就接到举报信45份、举报短信和电话81个,还有秘密约谈的出于保护原则没列入交换内容。
而在常规考察谈话、测评、座谈期间,也出现个别干部相互含沙射影攻讦等现象,数位众望所归或颇具实力的干部得到的评分低于正常值……
考察组的结论是:衡泽正治生态和官场风气已经到了不能不整顿的程度,必须有个全面彻底的清涤荡除动作!
郭文章、刘余胜被批评得脸上火辣辣,心里很不是滋味。队伍出了问题,上级首先要问责正副队长,这一点无庸置疑,以此推测原先各有所得、一团和气的人事调整方案大概率会搁浅,继而产生难以掌控的连锁反应。
市领导们站在市府大院目送载着考察组的商务大巴驶离后,郭文章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还扛得住,和蔼地说:
“都挺累吧?早点回去休息,相关情况明天再说。”
刘余胜带着怒气补充道:
“有关部门抓紧调查这几天出的岔子,落实到具体责任人向郭书计和我汇报!”
然后给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孙睿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回到市长办公室,甫一落座便问:
“荷莲岛那边怎么样?”
“风平浪静,”孙睿道,“警方通知沿岸所有船只都绕岛而行,不得靠近;也没发现强行离岛、靠岸的情况。”
刘余胜抬腕看表,“登岛搜查的干警几点集结?”
“按您的要求傍晚六点前。”
“唔,”刘余胜突然道,“听说综合科莫小米坠楼身亡,有这事儿?”
一时间孙睿大窘,忙不迭自责地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脑子,这几天跟在考察组后面忙得团团转,倒忘了向刘市长汇报,主要责任在我!事情是这样……”
“定性为畏罪自杀?”刘余胜打断道。
“嗯,潘秘书长考虑坠楼地点比较敏感,担心被加以利用把祸水引到考察组领导身上,所以建议定性畏罪自杀,”孙睿道,“黄市长、正法委詹书计、乔检察长都参加了案情通报会……”
刘余胜又一次抬手打断示意不用再说,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沉闷。看得出来,市长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
沉默难熬的数分钟后,刘余胜道:“莫小米同志性格活泼开朗,工作勤勉认真,善于沟通协调,跟各部门各位领导关系十分默契,年纪又轻,正是大有可为的黄金阶段,指控她犯有经济问题,而且跑到考察组下榻的酒店楼下畏罪自杀,孙市长信吗?”
孙睿光秃秃的额头冒汗,挤出苦笑道:“关于经济问题,反贪局同志提供了证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余胜厉声道,“单凭几封举报信就轻率定性,我看整个市府大楼都要进监狱,可能吗?!正府办领导不爱护本单位同志,反而往人家女孩子身上泼污水,居心何在?!”
真没想到市长突如其来紧紧揪着这桩命案不放,难道不知道詹周五之所以强忍着气签字因为接到郭文章电话?
不可能。
刘余胜既已掌握莫小米坠楼案子始末,提供信息者肯定绘声绘色描述现场每个细节,郭文章那个电话正是扭转局势的神来之笔,焉能忽略?
说到这一步,孙睿已经没有退路了,心一横道:
“向刘市长汇报,刑警支队同志通报案情时其实指出几处需要查证的细节,特别没找到第一现场,但当晚主流思路是避免事态扩大化所以……如果有必要可以重新启动调查,让案子水落石出。”
刘余胜语气稍缓,道:“当然了我不针对任何同志,也没说结论肯定有问题,只是在对待我们身边工作人员时要尽最大善意保护其名誉,不能轻易扣帽子,避免事态扩大非得定人家畏罪自杀吗?相反容易让事态恶化!以上是我的个人意见,供孙市长参考。”
“好的,好的,我明白。”
孙睿连声附和,却没许诺真的重启调查,还得再度试探黄运雄的口风,唉,市领导之间关系微妙得很,一着不慎就会掉进坑里。
话题结束,孙睿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不料刘余胜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谈起了省委组织部考察期间种种不该有的失误,眼看外面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孙睿陡地恍然大悟:
市长故意拖延时间,是让自己当面下达今晚行动的指令,防止走漏风声!
心里涌起很不舒服的感觉,被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啊,身为副厅领导干部难道这点正治觉悟和职业道德都没有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不好受也得受。倘若小道消息没错,郭文章调任省国资委主任后刘余胜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接任市委书计,对副市长们来说,哪怕百分之一都不能掉以轻心,关键时刻站错队可是官场大忌。
仿佛感应到对方情绪,刘余胜看了下表微笑道:“对了待会儿准备行动,正好领略一下孙市长指挥调度的风采,市局具体哪位负责?”
“刑警支队是主力,刑警们都有夜间搜查和抓捕经验。”
孙睿故意不提田奥的名字,这也是官场小技巧,即尽量不让领导对自己掌管的单位部门其他干部留有印象,免得节外生枝。
“噢,很好……”
大概又等了近一个小时,夜幕降临,刘余胜道:“时机差不多了,请孙市长下令登岛执行搜查任务!”
“是!”
孙睿站起身郑重其事应道,正待打电话,刘余胜又补充道:
“主要目标是那艘游轮,一方面认真核查83位游客身份,逐个打电话到当地派出所、单位、学校确认;另一方面地毯式搜寻整个游轮,失踪人员很可能就躲在某个阴暗角落。”
“是!”
孙睿当即一字不漏地传达给码头边集结后等待命令的田奥,并强调道,“有情况随时汇报,我在刘市长办公室等你的好消息。”
刘余胜没吱声,直至田奥打来电话报告已率队登岛并封锁了精神病院和游轮时,才若有所思道:
“干警们都派到岛上了,万一这期间有船只逃逸登岸潜逃怎么办?”
孙睿一滞,含糊道:“根据警方行动准则码头沿岸应该安排值守人员接应,况且岛上没有船……”
“难说啊,也许人家就等着这个空档,孙市长认为呢?”
刘余胜步步紧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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